進入三月底後，天氣漸漸就熱起來，身上的薄棉襖子脫去，鮮亮的春衫上身，整個黃花鎮都活過來了。

一夜之間，四野蔥綠，人人換了輕裝，太陽也不再吝嗇，日日都是艷陽，又是一年農忙季，便連流民，好像都找了活計，北街的大棚裏少了許多人，街上衣衫襤褸的乞兒也不見了。

李四娘格外看中雙喜的親事，這些日子，下工都比往日早，總要早早去媒婆家裏打探，問問有沒有哪家家世好，條件好的人家，能配得上自個女兒的。

而對於雙喜的管教，也格外嚴厲起來，除了每日去飯館裏轉轉，其餘時候，都要求雙喜在家待著，說是她該有個大姑娘的樣兒，不能再與小時候一樣，瞎跑了。

這管教甚至嚴重到，連她的穿衣打扮都要幹涉上。

雙喜的衣裳，被李四娘張羅出了花樣，她不許雙喜再穿素色沒有花樣兒的，臉上也不許再清湯寡水的。

在李四娘看來，那樣清湯寡水的女子，就跟吃飯時吃一碗幹巴巴的白米飯一樣，吃是能吃飽肚子，可惜就是沒有味道，吃急了還能噎死人，哪裏比得上濃妝淡抹，風情萬種的，不管是鮮口兒，還是辣口兒，總能讓人回味無窮，吃了還想再吃。

雙喜對於她娘的這一套理論，是有些無語的。

她時常在想，以她娘肚子裏的那點兒墨水，這麽有道理的話，她是說不出來的，說不得這話兒，還是當年她老鴇子教給她的呢。

說起對付男人，還有哪個良家能比得上妓院的老鴇子呢？

雙喜雖覺得老娘那一套多餘，她也不是那喜歡往臉上拾掇的勤快人，可經不住李四娘日日夜夜嘮叨，只好聽話，每日起床後，都往嘴上抹點兒唇紅了事。

這一日早間，福滿樓的小廝上門來取鴨蛋，按照約定，雙喜早早就備好了，接了錢，送人出了門，還沒來得及把錢裝進錢罐，李四娘突然就急匆匆的沖進了屋。

李四娘從未這麽早回來，這回該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兒？

雙喜一急，來不及放下銀子，急匆匆也迎了上去。

院子裏碰了面，四目相對，李四娘籲出一口長氣兒，拍著腿根子笑道：“丫頭，可算逮著人了，老娘還以為你上了飯館子，都繞鎮子跑一圈了！”

雙喜趕緊過來為她拍背順氣兒，邊拍邊道：“這又是出了啥事兒，瞧您給急得？”

“大事，就是大事！快快快，快些穿衣打扮，今日王媒婆給你相看的李公子約你上茶樓去！”

雙喜楞住，想了許久，不可思議問道：“娘說的李公子，莫非是.....”

“沒錯兒，就是你娘老東家的少主子，怡紅院的李公子！”

李四娘回答得斬釘截鐵，理直氣壯。

雙喜紅了臉，搖搖頭道：“不去，別的人家，我都去，這一處我是不去的！”

李四娘瞧著雙喜那樣兒，就知她心裏是何想法兒，遂道：“妓院怎麽了，還不是養活了你娘老子，你和三喜還不是靠你娘養大的？再說了，怡紅院日進鬥金，又是個美人多的地兒，你以為那李公子是個貪財好色的？只怕一般人還入不得他的眼！”

雙喜的心思，確實都被李四娘拿捏得透透兒的，她就是嫌棄那是妓院，就是嫌棄他家做缺德生意，盡管這古代，妓院是合法的。

她的擇婿標準裏，貪財好色，這是頭一樁讓人惡心的品性，只要有了這一汙點，就算那人長的比天王老子還好看，都是入不得她眼的。

雙喜有些惱怒，李四娘的歪理兒一說一個準，她又沒法反駁，幹脆硬邦邦道：“娘看得上他家的營生，我看不上，我又不是嫁不出去，您不能逼我！”

李四娘被雙喜噎得說不出話，瞪著一雙丹鳳眼，睥她，把雙喜看得生了一身的不自在。

雙喜撇撇嘴，走到院墻邊上，胡亂摘了朵兒野花，嘀咕道：“娘幹什麽這麽看我？”

“你看不上妓院，就是看不上娘了？”

李四娘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，陰測測說了一句話，半晌，又嘆了一口氣。

雙喜心裏有些難受，轉頭過來，瞧見李四娘臉色落寞，似乎被戳到了痛處，風流體態半點兒不見，反而有種在兒女面前露怯的不知所措。

這樣的娘讓她心疼。

雙喜抱住她胳膊，輕輕搖了搖，抿著嘴，小心看她臉色，“娘，您就當我是個倔驢，這輩子，我不想委屈自己，您這一生夠苦了，難道還想眼睜睜看著女兒苦嗎？”

說這話時，她言語柔和，聲音也是軟軟的，小女兒家撒嬌埋怨的樣兒，一點兒一點兒，又可憐又貼心，讓李四娘這吃軟不吃硬的，也跟著軟了下來。

李四娘無奈嘆口氣，給雙喜捋了捋耳邊碎發，跟著埋怨道：“可那也是娘的老東家，當年對娘很是照顧，都是一個鎮上住著，低頭不見擡頭見，總不好得罪人，你既然看不上，娘也不勉強你了，

今日就當給王媒婆一個面子，也讓娘好做人，你就去稍稍坐上會兒，回頭早早就走，我去跟王媒婆說一聲，就說你沒看上人，你看如何？”

說起來，雙喜是連這人的面都不想見的，李四娘一讓再讓，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，她再拒絕，便有些顯得無禮了。

雙喜只好點了點頭。

要出去見外人，又是個應付人的差事，雙喜也沒多上心，隨便撿了身幹凈衣裳穿了，把手臉洗幹凈後，透過銅鏡，見一早梳理的頭發沒有亂，就這般隨著李四娘出門去了。

說來這個時代，對待女人雖然苛刻，但男女之間，倒沒有盲婚啞嫁之說。

未婚的姑娘後生，由媒婆牽線，相看過後，如果合乎眼緣，總還要相處些日子，了解相互的品性，如何合適，就會正式定親，擇日成親。

雙喜隨著李四娘上了東街一處茶館，二樓茶室，王媒婆已經候在屏風外頭了，隔得遠，瞅見李四娘拉著雙喜過來，趕緊堆起滿臉的笑，迎上去。

一一寒暄之後，王媒婆上上下下打量雙喜，滿眼冒著亮光：“雙喜啊，好福氣，你快進去吧，左走第三間就是了。那李公子可是一表人才，要長相有長相，要家財有家財，去吧去吧！”

雙喜訕訕的笑，明知媒婆見誰都是誇成一朵花，心裏還是別扭難受。

她上趕著來，真要看上人錢財，看上人樣貌，那真要燒高香了啊.....

媒婆拉著李四娘，轉眼消失在樓梯拐角處，識趣在樓下等著了。

雙喜慢慢朝茶室裏跺去，心下忐忑，手心都冒出了汗。

她一向都不知如何與陌生男子說話，況且，還是如今這樣尷尬的身份。

碎花門簾撩開，雙喜屏息凝氣，小心繞過屏風，慢慢擡頭，朝小花廳裏看去。

這一眼，如遭電擊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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